伍茗

占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快快乐乐

【宿伏】感官缺失(八)




…但要真能在下一刻死去就好了。


一个人能为自己的渴望做到什么程度?拼尽全力苦苦追寻?奉上一切祈求交换?也许吧,但这些选择都跟伏黑惠没有任何关系。


伏黑惠不会为这样的渴望做任何事。他只会找到最隐蔽的一个角落,然后把自己的心思深深、深深地埋起来,埋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要做的事情有太多了,让姐姐苏醒也好,让虎杖活下来也好,解除五条老师的封印也好,每一个都是那么重要又那么艰难,竭尽一生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实现,相比之下,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卑劣渴望又怎么搬得上台面。过去不值一提,现在也依旧如此。


他需要的,是另外的东西。


伏黑惠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的心脏依旧在为那曾经的回忆狂跳,这难以阻止,但也就到此而已。既然他不会在下一刻死去,那他就必须要面对当下的问题。


是回到高专奔波追寻着生,还是就此死去、但又以次交换些什么?伏黑惠不知道哪一种更好,但肯定都比当下的处境好。他不能再这样不确定地活着,困在狭小的一隅,依靠着别人施舍的感官过活。他需要需要做出某种选择,而作为前提,他必须得到一些别的东西,从此刻身边的这位身上。


他知道对方有所寻求。对方希望看到自己的燃烧,希望看到光辉而非随意的熄灭,那这就会是自己的资本和筹码。但也算不上是一场交易,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拿出什么又要交换什么,伏黑惠只需要摆出事实,然后赌一把自己的重量——自己生命的、意愿的重量。


“祂几乎全能全知,但有些事情祂永远不会明白,”伏黑惠缓缓说着,抬起头,面对着那人的方向。眼前是茫茫的黑,但他知道对方就在那里。“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那些祂不明白的事,就让我来告诉祂。祂以为现在这样就万事大吉,却不明白人之所以活着,并不只在于呼吸和吃喝拉撒,更在于自己坚守的东西——那些意志,那些不屈服的倔强。祂以为我会继续像祂希望的那样燃烧,却不明白,凭着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任何一条鲜活的生命都会逐渐枯萎,就像那只鸟一样。我想,这没有关系,祂本身就算不上‘活着’,所以祂可以不明白这些。但,无论如何,祂应该尊重我的意愿,我的选择。”


“所以,告诉我真相吧。”


“两面宿傩。”


身旁,有谁低低地笑了。

 


——————————————————


事情发生时,伏黑惠正跟虎杖悠仁在一起。


其实本不该一起行动的——虎杖已经被咒术高层判下了死刑,与其像个靶子这样晃来晃去,不如让他找个安全点的藏身所等待局势稳定。但据说郊外出现了五条老师的相关线索,他们不可能错失这样的机会。


“那些人不敢有什么动作的,”他跟虎杖悠仁说。“等他们真正能察觉到我们踪迹时,我们已经进入那个森林了。没有人知道那里究竟会有什么,所以他们只敢派人出来…而这些人必定无法追上我们。”


他是正确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有别的失误。比如尾随着他们的人早在踏入森林时,就被无声无息的干掉了;比如并没有什么五条悟的线索,整个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一个针对着他和虎杖设下的陷阱。


他是在看见那个身披袈裟的人携着白发女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意识到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事情的发生是那么的突然——他只感觉到有一股冷气从自己身旁掠过,紧接着虎杖悠仁便消失在了他的面前,余下他一人与那笑得狰狞的行尸走肉对峙。


“这是最后一环了。”羂索如此说到。




“契阔。”


虎杖悠仁在下一秒便陷入了沉睡。漆黑的纹路在他脸上蔓延开来,狰狞的复眼在颊上睁开,昭示着两面宿傩的又一次苏醒。原本在涉谷一战后,他为了充分吸收那几根手指的力量而短暂陷入了沉睡,但熟悉的咒力波动让他醒了过来。


里梅立在不远处,一袭白衣,周身是冰霜般的寒冷。她浅浅淡淡地笑着,微微躬下,向着这位千年前的诅咒之王行礼。


“事情已经办妥了,”她恭敬地说道,一只手伸入怀中,取出一个不大的盒子来,打开。最后的几根手指静静地躺在里面,宛如纵横的枯枝。


对此,两面宿傩诚然是满意的。


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然而,就在他吞下手指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的袭来,并不是在现实层面,而是在心中掀起了狂风暴雨。他感受到了那个曾经被他打败的魔虚罗的气息,感受到那个少年的燃烧,就如同当时面对自己时那般,持续的上升、上升,上升——


然后,就如同遇上了一波从天而降的冷水那样,在霎时熄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两面宿傩赶到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少年,躺在并不如何深的河流中,随着水波微微起伏。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宛如一个破碎的瓷娃娃般安静地躺着,全身上下唯一的血色是来自胸前破开的那个大口。血液于破碎的皮肉与骨骼之间涌出,在水中漾开成淡淡的一片,像是一层透明的薄纱披在他的身上。


作为废弃容器的虎杖悠仁终于悠悠转醒。也许原本还带着些许困意,但在看清眼前的一切后,他顿时清醒了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大张着嘴。一声破碎般的呜咽从他的喉咙中挤出,他猛地往河中央扑过去,双手徒劳地往前伸着,似乎想要堵住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洞口。


那固然是徒劳的。血流确实逐渐开始放缓,可那只是因为已经流干了而已。


至于羂索,他站在河边,根本就没有在意那边的动向。他只是直直地盯着两面宿傩,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仿佛看着自己最为骄傲的某样作品。“很高兴看到您在几千年后又重返世间,”他说。“这代表计划都在顺利进行,我们收集手指的行动并没有白费。虽说不敢说奢求您的协助,但也许您会对即将到来的咒力最优化的时代感兴趣…”


他止住了声。他能感觉到两面宿傩的杀气席卷而来,冰冷,阴森,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息,令人不寒而栗。即便是杀戮无数的他,在这样的气息面前也会下意识的一惊,不由自主地产生后退的想法。


“你的计划?”那位诅咒之王仿佛在细细咀嚼这几个字。“你为了你的计划,毁掉了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知道您很在意这个少年,”羂索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答到。“但请您放心,这不会干扰到您的任何安排。他的术士很少见没错,但我已经成功把它抽离了出来,只要植入到别人身上就能再度使用,只要——”


他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多年的直觉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身体猛然往后跃去,勉强躲开一道斩击。之后的情形便彻底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森林中穿梭着逃离,甚至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因为对方的喜怒无常还是别的什么;而诅咒之王连同他的斩击紧追不放,一路摧枯拉朽将其逼出几公里开外——直至击中,鲜血溅上树梢。


两面宿傩没有去看那切割后的狼藉。羂索不会真的这么轻易地就被消灭了,这大概只是一个幌子,但他并不如何在乎——他俯下身捡起那个毫发无损的咒力球。它来自他在乎的那个少年,那个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水中、无知也无觉的少年。


没有人能在拿走他的东西后向他提条件。


而他想要的也不是这个。


你真的这么轻易地就能被打倒吗?他回想看着那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血迹,竟然产生了称得上是怀疑的感觉。诚然,他知道羂索的实力,也多少了解对方缜密而恐怖的野心,更何况生命波动是不会错的——作为诅咒之王的他感觉得比谁都清楚,却仿佛在此刻无法确定。


任何人都不能干扰我的安排,他冷冷地想。任何人都不能。我还要看着你的生命燃烧,还没有完全对你丧失兴趣。所以在此之前,伏黑惠,你不能就这么死去。


他转身,往那条河流走去。



————————————————————


“…不过等我回到那里去时,那个小鬼已经把你带走了。”两面宿傩说。他的声音很古怪,不像是由喉咙中发出的,而仿佛是某种咒力波动产生的结果。“他直接回了你们学校,趴在那里哭着求那些人救你——你们那个女老师还是女医生,叫什么来着…”


“家入硝子老师,她很擅长反转术式。”


两面宿傩哼了一声。“在普通人里算还行吧,但还远没有触及到最高深的那个领域,”他傲慢地说。“她给你治好了身上的伤口,但她救不了你,因为你当时早就死了。”


“但你可以?”伏黑惠想起了虎杖悠仁,明明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却又出乎意料地从那个箱子里蹦了出来。


“…我当然可以。但这确实和当初那个小鬼的情况不一样,你并非我自身,我没办法以那种方式治疗你,”两面宿傩勉为其难地承认。“所以我带走了你的身体,然后用了另外一种方式。”


“我将你转化为了咒灵。”


伏黑惠闭上了眼。


是了,所以这就是真相:泡澡时那模糊而古怪的感觉来自于死在水中的记忆,曾经被夺走的影法术也无法再回到他的身体。他不曾感到饥饿,只因他不再需要进食;他的触觉模糊而迟钝,只因现在所寄居的躯干本来就是一具尸体。他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来,想起蓝发咒灵狰狞的面目和周围铺天盖地的怨念,不断呼唤着他,告诉他应当往这边走才对。也许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隐约有了预感,潜意识地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曾经的时光。因为他已经是个咒灵,因为他本质上再也不与他的伙伴相同,而曾经厌恶、反抗的东西,如今却成了他的归宿。


“…让我静一静。”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他想两面宿傩大概是不太理解为什么的,但对方还是依言松开了自己的手,转身离去。木门在吱呀声后被轻轻关上,伏黑惠吐出一口长气,被压抑了许久的疲惫感终于抓到机会,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来,将他淹没。


真相未必就是解答。他原以为得知这些后就该找到出路,却发现事情并不总像自己所想。他自然不打算那么轻易地死,却也并不想要如此活着。这样的他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而且如果要他依靠人的肉体和绝望而食,那他宁可冲到咒术师前叫他们拔除自己——两面宿傩必然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更何况现在自己连独自行动的能力都没有。也许许久之后,他终于能够走出这座房子,但恐怕他已在恶意的熏陶下扭曲了原本的形状,甚至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理性,成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尸走肉,在漫长到无尽的时间里苟活。


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屈辱,而现在的他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一切已成定局。


…已成定局了吗?


伏黑惠猛地坐了起来。醒来后的记忆像碎片般在他脑海中闪过,模糊,却也足够。


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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